第574章 反骨写在脸上了？
看到父皇那个似问非问的神色，那个成天仿佛是知道什么事情但就是要考验考验你，宛如什么事情都在运筹帷幄的表情。
成王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。
事多。
别问那么多，听她的吩咐直接办就好了。
你的信息多还是我的信息多？
成王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一点消息都没有，还装得胸有成竹的模样。
你这不是纯在诈我？
让你办事就办事，别总是问东问西。
真不省心。
无论是当执行者还是领导者，成王都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，现在就这么说，皇帝是个傀儡，局势直接是稳了。
事实上，你让成王说出为什么一定要送走秦勤父子的理由，她也说不出一个特定的所以然。
从政绩上，秦要愚是没有问题的，正儿八经靠自身能力上台的，也没有品行不端的问题。
但仅凭此人和姐夫是政敌，成王就觉得没必要留下他了。
深层次的原因里，大抵是成王潜意识里觉得陆成安比其他人要可靠很多。
“关中大族向来行事跋扈，靠着祖上的蒙荫，福泽了子孙。”成王沉吟片刻，先把关中的问题剖开。
正英帝知道成王所言不虚，可别说关中的大族行事跋扈了，只要是个地方上有名有姓的宗族，其实都好不到哪里去。
稍微有点人性的，大抵就是互相之间斗斗富，比谁家的子弟更有钱。
在正英帝这边，这些大族不要干出太混账的事情，他大部分的时候都不会去管。
毕竟大晟王朝主要的人才大多还是出身比较好的大族，即便科举是给了一些末置位，低出身的人一些机会。
可士大夫的主体依旧是贵族。
拿他们动刀可以，但正英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去动刀。
先不说永远处理不掉的倭寇问题，还有边军溃烂的防线，自己手上真的有那么充裕的银子，去打一些没必要打，乃至于可以用更体面的方式解决的战争吗？
“我推举秦勤父子，正是因为他们曾经是主张变法的大臣，见过大风大浪。”
成王走了三步道：“父皇如今开恩，这才使得他们有了官身，此二人势必是想要建立功绩，将这次机会牢牢把握的。”
“关中大族跋扈，那我们就用酷吏，再说了，秦勤父子也是大族出身，让他们打起来，不比我们亲自出手要好看的多？”
正英帝微眯眼睛，“那你怎知这二人不会糊弄朕？”
“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。”成王语重心长地说道：“如果他们还想要在朝堂中有所作为，他们就送上一份满意的投名状。”
成王想要害人是真，但她反推出来的这个逻辑同样无懈可击。
而且根据秦要愚的政治野望来看，他一定是想要成为父皇的心腹重臣的。
既然想要做到更高的位置，那就必须抛出筹码。
秦勤父子已经没有其他筹码了，他们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能力，出众的能力。
假设他们办到了，在关中压制住了这些心思叵测的关中大族，大晟王朝不亏，假设他们办不到，被关中大族反杀了，成王也可以接受。
正英帝一想，成王这话竟然有几分道理。
他当即拟定圣旨，打算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派遣秦勤父子去关中行监察之职。
就在这时。
秦王面若寒霜地走进殿来，然后恭恭敬敬地向正英帝请安。
正英帝抬眸看去，却见秦王脸色不佳。
“老二，你这是怎么了？”正英帝迟疑道：“小八，你快看看你二姐。”
“父皇，儿臣有个问题想要问。”秦王平静无比地说道。
“且说。”正英帝停下笔墨，认真看去。
秦王是一个正经人，也是他这些个皇女之中少数不多的正经人，她一般来宫里，都是有要紧的事情。
“父皇您是怎么看待黎民苍生的？”秦王神色凝重地说道。
“朕的子民。”正英帝的回答很快。
旋即，秦王忽地冷笑一声道：“难道不是父皇的奴隶吗？”
这句话的落地，让整个宫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滞，即便是成王都没有料到秦王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大家都是‘哄’着父皇的。
你这怎么敢说的啊？
正英帝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了起来，他凝视前方问道：“老二，你到底想说什么。”
“我在想，为什么大晟王朝会有平不完的起义，我在想，为什么大晟王朝会有饿死的百姓，我在想，为什么父皇还能冠冕堂皇地说出百姓是您子民的话语。”
秦王并不像汉王那样宽仁，但秦王对明君有着严格的自我认知和要求。
直到这次模拟推演，她的思维迎来了冲击以后，明君这个标杆就永远的在她心里面消失了。
“现在我想明白了。”秦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：“是因为咱百姓的头上，一直都在驮着您啊。”
“这是我从户部找到的册子，到了今天，我才知道咱大晟的赋税有那么重。”
正英帝冷声道：“重？朕登基以来，赋税是按照你爷爷定下的税率所收的。”
“遇到灾患的时候，哪次朕没有免税，哪次朕没有救灾？”
“你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。”
秦王哑然失笑道：“看来父皇觉得自己还是一位明君？”
“虽然谈不上什么明君，但自负还是对得起百姓的。”正英帝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多优秀，可也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糟糕。
“一个把百姓当成牛羊的君主，真的对得起百姓吗？”秦王忽然一句反问，直接呛住了正英帝。
“父皇，你平日里真的接触过百姓吗？”
秦王说到这里，就有些发自肺腑地质问了。
正英帝的眼神变得无比锋锐，“老二，你这是有能耐了，翅膀硬了？”
“还是有人教你说的这些话。”正英帝似乎是有些难以容忍咄咄逼人的秦王。
“群臣不是百姓，大族亦不是百姓。”秦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：“他们是一个个抽在百姓身上的皮鞭。”
“但父皇，你知道是谁在拿着这个皮鞭鞭挞百姓吗？”
“你——”正英帝两步踉跄，他当然听得出来秦王言语之下的冷嘲热讽。
而小八已经陷入了短暂的震撼之中了。
秦王的所作所为，直接是打破了成王对秦王的固有印象。
别人都是在模拟推演里搞搞事，你当面上强度是几个意思，你是想拖累宁王一起跟你流放千里是吧？
懵了。
“二姐，你这话言重了。”成王当仁不让立刻出来解场。
我还指望着诸位爱卿扬我国威，出出力呢。
可不能现在自家人打得头破血流了。
“大族是大族，父皇是父皇。”
“大族犯下的错误，又怎么能强加在父皇的身上。”成王倒是知道用事实说话，“这些年来，父皇没有大兴土木，迫使百姓疲倦，即便是在痴迷书画上有些爱好，但这也不可能影响到百姓的生计。”
说着，成王伸出白皙的小手拉了拉秦王的衣角。
在宫里，父皇和她们的团体是一个对立面。
在宫外，她们和父皇又是一个团体，跟群臣们是一个对立面。
现在紧要之事可不是和父皇争论对错，更该是驯服甚至是降服这些大族。
秦王自然看出来小八是想要打个圆场，但是她的意识形态已经出现了改变，她实在接受不了真正的‘元凶’将自己摘得那么干净。
就仿佛宫里的一切，都是应得的，和那些受尽折辱，死于非命的百姓没有任何关系。
一语洞悉全貌的陆成安到底是站在什么角度审视一切的，这更是让秦王难以捉摸。
感受着成王小手在身后的小动作。
从知道真相后的脑袋一热，再到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宁王，秦王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。
“父皇，你是对的。”秦王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，但转身离去的动作，却完全是一幅口是心非的模样。
正英帝怒气上涌。
秦王这样的认错态度，那是认错吗？
那是迫于其他原因不得不服软所说。
怎么咱这些个女儿，一个比一个不省心，现在好了，直接来了一个反骨写在脸上的。
难不成我还要提防我这些个女儿不成？
……
“燕王殿下。”陈济低声垂首道。
“陆成安呢。”燕王伸出纤细的手指抵着自己有些昏沉的太阳穴，在她的身旁有两位侍女候着。
掀开马车的窗幕，燕王开口问道。
“陆将军一人去了关中。”陈济老实交代，没有做多余的隐瞒。
“那我们身处何地？”燕王继续问道，“去往何处？”
“关中有变，殿下万金之躯断然不能置于险要之地，末将自作主张，决意护送殿下前往开封。”陈济语气沉重地说道。
“而且卑下也问过陆将军的意思，他也认为关中危险，并不希望殿下涉险此地。”
陈济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微妙，立刻补上一句。
燕王心里有些发闷和不悦。
但想了想，真碰上了什么战事，她确实没办法提供什么帮助。
既然陆成安替她拿了主意，燕王也没有其他的心思，“你带我去见大皇姐。”
自己是帮不到陆成安什么的，但让汉王替陆成安搬点救兵过去，燕王还是能做到的。
另一方面。
陆成安进了西安城，那是直奔总督府。
像陆成安这样在非常时间骑着马来到西安府的，着实是‘招摇过市’，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很难。
如今更是直接找上门来。
徐将行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意思。
但寻常人，哪里敢这样‘登门造访’的，他思来想去，总感觉是不是朝廷上面有什么指示，这才让来者如此气势汹汹。
“总督……”
“那人……那人点名道姓要你去见他。”管事脸色难看地说道，他声音都有些颤抖，“还说什么老爷您犯下了滔天的大错。”
徐将行沉默不语。
他一开始其实是觉得对方是在诈他，可现在感受下来，对方实在是太疯了，不像是空穴来潮。
更何况这年头谁敢这么诈人？
秋后算账，自己参他一本，他是必死无疑的。
“走。”徐将行不敢怠慢，“带我去见他。”
总督府的大厅内。
徐将行走了出来，却见主座上陆成安坦然自若地坐着，看到徐将行的身影出现，陆成安站起身来，冷冽的目光紧紧盯着。
“徐总督，看来你还真是气定神闲，处事不惊啊。”陆成安将腰间的宝剑按在了桌上。
“关中叛乱的消息你知情不报，是谁给你的胆子。”
徐将行的脸色立刻是难看了起来，“不知道阁下是谁，上来就这般血口喷人。”
陆成安将汉王给他的令牌拿出。
“汉王命我严查这些日子在关中冒出的这些起义军。”陆成安走了几步问道：“你……关中的总督，就真的一点都不知情？”
“一些贼子遇事不顺，揭竿而起罢了，都是些小毛贼，何惧之。”徐将行见到令牌，态度立刻恭顺了起来。
他是正儿八经被提拔上来的，也不是关中大族出身的人，在关中是皇室重要的支撑点。
模拟推演里为什么能那么崩，就是陆成安没办法和他早点搭上这条线，以至于越拖越垮。
这人，就是典型的该硬气的时候硬不了，该软的时候又特别硬。
面对关中大族，他一让再让，尽可能地去安抚关中大族的情绪。
而面对初来乍到的陆成安，他一硬再硬，数次不见，以彰显自己总督之威仪。
所以陆成安这次上来就给他一点颜色瞧瞧。
上点压力。
“一些小毛贼已经是聚众过万，在关中的地界横行无忌？这就是你口中的小毛贼？”
“一些小毛贼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笼络那么多的人？”
“你是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啊。”
陆成安冷哼一声道：“徐总督啊徐总督，你到底是收了关中大族多少银子，才能让你这样的朝廷命官，不惜扯下弥天大谎，也要为他们遮风避雨？”
如此庞大的信息量，一下子就冲散了徐将行的脑袋，一股腾升而起的寒意在他背脊顺流直上。
这也就不难怪为什么陆成安会这样凶神恶煞地质问他。
最令徐将行匪夷所思的是，这些事情，身处关中的他都被蒙在了鼓里，朝廷是怎么知道的？
深思此处，徐将行心中越发惊惧。
“卑下……卑下对天发誓，和关中大族绝无半点瓜葛。”
他已经下意识地将陆成安当做朝廷派遣过来的钦差大臣，当成了自己的上官。
层层压力的加持下，他只想抓住最后一缕救命的稻草。
“调兵。”陆成安说了两个字。
“遵命。”徐将行不疑有他，抱拳复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