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6章 如果我在想着你的时候,你也在想着我,那便更好了。
关中的问题到底有多好解决呢?
大抵就是随便来个亲王,这件事情不说是迎刃而解,那也是翻手覆云,轻而易举。
陆成安差的是身份,缺的是地位。
他即便是正英帝身边的红人,他的官职地位比之关中总督又如何?
更别说在关中诸族的影响力了。
大族之所以是大族,就是地区上的影响力。
陆成安这一套,在人家的主场,别人偏偏就不吃这一套。
能无视这套规则的,只有比大族更加大族,比大族更加权威的人出手。
这当然是封建王朝的局限性。
陆成安的想法自然是不想把这边的事情拖大,巧施手段,逼着徐将行出头。
只是他没想到这人确实是个软骨头。
陆成安将关系破坏成这个样子,他竟然不考虑加大一下力度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韦氏给锤死了,而是在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,妄图继续以平衡求生存。
无论证据确凿还是不确凿,只要咬准韦氏的粮食去向有问题,徐将行就一定是占理的一方。
脑袋灵活的人,现在已经在去想如何坐实这件事情,不管陆成安提供的消息真假,只要咬死了韦氏和叛军勾结,给这个案子坐实,这便是大功一件。
这才是最合理,最符合自身收益的做法。
因为都走到了这一步,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选择给他空出来了。
不出三天,徐将行就会认清现实来找他。
陆成安给自己倒了一壶茶。
什么场面都见过了,精神层次的见多识广,让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。
……
“徐将军,汝擅动吾族粮库,究竟是想怎样?”韦孚目光凶恶,气势迫人。
这些天,韦家已经给足了徐将行压力。
而韦孚过来,就是再给他上一把火。
徐将行自知惹上了麻烦事情,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,可面对一幅问罪的韦孚,他却不想让自己失了面子。
“例行公事,怎么?惹得韦大人不悦了?”徐将行冷声道:“还是说,韦大人做贼心虚,来我这里故作姿态?”
韦孚被顶了回去,有些意外。
然而徐将行又道:“朝廷上午调令,我方才得知消息,马上就有钦差大臣过来监察关中。”
韦孚心里一笑,难怪这徐将行比往日有些胆量了,原来是朝廷里面来人了。
不过,他已经是把收尾的事情处置干净,自然是不怵什么钦差大臣。
不光如此,韦孚还要借题发挥。
毕竟,谁见过关中大族吃过亏?他们大族的粮车被查了却默不作声,反而是容易让人看出些端倪来。
“钦差大臣来了又能怎么样?”韦孚笑呵呵地看向了徐将行,“徐总督无故捉拿我韦家的族人,还清查我族中产业,这事儿,你认为你说得过去吗?”
“钦差大臣不来,我要向陛下参你一本,钦差大臣来了,我还是要向陛下参你一本。”
弹劾这种事情,说白了就是告状。
当皇帝的都是有耐心的,一两次告状,他不当回事,但天天看到一个人被点名,那就未必有这个耐心了。
很多皇帝都想当个省心的皇帝,天然厌倦这种互相争斗的事情。
弹劾,对双方来说,都是消耗皇帝信任的举动。
像徐将行这种完全依赖皇帝信任这才当上总督的官员,他回到老家,可没有那么硬的宗族站在他身后。
在地方上很怂,自然也有这些因素存在。
所以韦家越发难,越咄咄逼人,徐将行越觉得是陆成安把自己拉下了水。
他本可以不染上这些破事的。
是陆成安硬把他带了进来。
两人不欢而散,徐将行怎么着也是要面子的人,被韦家这样踩头,就清楚对方并不想调和这件事情,宁事息人的路就此断掉了。
而韦孚凭借着关中大族,又是地方名士的特长,在关中煽风点火。
关中这么多年下来都能貌合神离。
还真就是徐将行特别能忍。
但陆成安指挥徐将行擅动官军检查韦家那些商人的粮车,使得这一团纸彻底包不住火了。
这件事情被拿出来做文章,韦孚一发声,其他关中大族的名士们自然是不遗余力地一同声讨徐将行。
说到底,韦家是和他们属于同一条战线,今天韦家的商人粮车可以被徐将行查,明天其他几家的粮车也能被徐将行查。
走私这种事情,在大族之中是非常常见的行为,今天他们放任了徐将行,往后徐将行把矛头找到他们头上该怎么办?
这种触碰利益的事情,大家还是很团结的。
那么问题来了。
徐将行能团结到谁呢?
他还真就除了一个枪杆子以外,什么都没有,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。
最终,徐将行只能在府中称病,不再见任何的外客,装起了缩头乌龟。
这几日里,舆论几乎是一面倒地站在了韦家这边,握着笔杆子的一方,永远有办法让自己站在真理这一方。
因为真理,是他们自己写的。
就在徐将行持续装病,韦孚准备单方面宣布胜利的时候,晋王到了。
凉州到关中所需要的脚程,晋王仅仅就用了十二天的功夫就到了,她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路。
一到关中,晋王就接管了整个关中城的兵权,由手下的吕琯、慕容师卸掉徐将行的职权。
她甚至都懒得去总督府问罪。
起手先把关中最重要的控制权给握在手上。
在慕容师、吕琯还有一千凉州铁骑强有力地入城以后,他们两人出示了晋王的令牌,就接手了关中的军权。
这无疑是僭越。
但晋王认为这样更加效率一些,若是什么事情都要请示父皇,大晟王朝不用救了,直接拖死它算了。
晋王的到来,有些突如其来。
可晋王一来,就把徐将行的职权全部下掉了,这肯定是让关中大族欢呼雀跃的。
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,这句话永不过时。
然而大家根本没有笑得了多久。
晋王就派遣慕容师将住在关中族地的韦家满门全部都捉拿了起来。
她令使关中手握要职的官员,全部通往总督府觐见,直接让关中的气氛陷入了一种无名的恐慌感之中。
“陆君…我来晚了啊。”
总督府内,晋王伸出手来,拉着陆成安,双眸微红,显得很是怜惜。
紧紧揪着的玉手,还有那求贤若渴般直勾勾的眼神,让陆成安有些坐立难安。
而在陆成安的不远处。
徐将行和韦孚二人几乎都是跪倒在地上,被绳子牢牢束缚住了双手。
慕容师的目光有些好奇地张望在陆成安的身上,似乎是在揣摩陆成安的定位。
也不知道,这是晋王麾下的哪一位爱将。
不过,最尴尬的当属是关中之前的总督徐将行了,他这些天来数次怀疑陆成安的身份,质疑对方的来意叵测。
等到了大晟王朝的皇室来接管这一地破事的时候,他是松了一口气的,没想到随后他就被上了绑绳。
晋王瞥了一眼徐将行。
这些天,徐将行干出来的事情,晋王都看在眼里,到了关中又详查了一番情况,更是令晋王火冒三丈。
遇到强大的对手,只会感叹自己的实力不足。
遇到这种扯后腿的猪队友,那就是另外一种令人恼怒的情绪了。
其实,水平不高也没多少人会去计较,只要你对朝廷忠诚,这件事情就给你放下了。
但干了一堆蠢事,就是再好的君主也忍不住大发肝火。
我知道你是想赢的,可你别天天干出这种不想赢的事情啊。
血压给晋王上的满满当当。
她坐上总督府的主座,目视前方,撩动衣摆长袖,眸光不乏勃然杀意。
徐将行和韦孚都不敢轻易张口。
“关中叛军四起,本王轻骑快马前来勘察情况,而今,已是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,两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“殿下,卑职冤枉,卑职冤枉——”徐将行上来就是辩解道:“卑职并不知道陆大人是您的亲信。”
晋王怒而拍案,“不是本王的亲信,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对了吗?”
“怎么会有如此蠢物。”
“再者,关中叛乱四起,你一个总督迟迟未能平定,可到了现在,你都没有发现一丝端倪,你对得起父皇对你的提拔吗?”
徐将行脸色微微发白。
但韦孚的脸色更加难看。
他总觉得晋王的话意有所指,可眼下韦孚只能让自己镇定起来,因为他确信自己已经把任何能流落在外的证据都销毁了。
天知地知,还有他知。
其他知道内幕的,除却族人,全部都被他送进了土坑之中。
下一秒,晋王已经走在了韦孚的跟前,一脚就踹在了对方的胸口。
一身戎装的晋王脾气从来不好。
面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,晋王更不可能给对方任何面子。
前一秒还面如死灰的徐将行,看到晋王的动作,似乎脑海中的灵光微微乍现,想明白了些许脉络。
“殿下,臣下又有什么错。”韦孚任凭嘴角的鲜血微微往下滴落。
晋王这一脚力大气沉。
已经是让他呼吸困顿了不少。
“我大晟王朝对你们这些大族苛待了吗?”晋王冷笑了起来,“吃里扒外的东西。”
“朝廷刚下令各地审查隐户,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来这一出,怎么?是觉得锦麟卫是摆设?查不出来你们的心思?”
果然,晋王这句话出来,韦孚脸色异常难看,煞白万分。
“原来…原来关中的叛贼真是你们这些关中大族养的?”徐将行哈哈大笑道:“我就说这一群毛贼,怎么镇压都压不下去,如果是你们暗通叛贼,那一切都说得通了。”
“殿下,我等不知啊——”
而在徐将行和韦孚之外的关中诸臣们立刻跪拜起来,他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出身于关中的豪强地主,哪一个不是衣冠堂堂的大族之身。
晋王看着清一色跪拜在地上的关中群臣们,她踩着靴子在殿中踱步。
“那你们告诉我,关中的叛贼,他们吃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?关中这群叛贼,他们是哪一家哪一户的人,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几千口人吧?”
“除了关中的隐户,还能有谁?”
说到这里吘,晋王停下脚步,“就算本王不拿你们问罪,那总得有个人替罪吧?”
话口顿在这里,晋王给的台阶不言而喻。
“不然,我怎么向父皇交代呢?”
韦孚脸色惊变,他开口道:“诸君切莫中计,是我们做的便是我们做的,不是我们做的,殿下强加在我们头上也无用。”
他言下的意思很了然。
法不责众。
尤其强调了关中诸族的关系。
只要绑在一起,对方就算是亲王也不敢贸然将他们全部残杀殆尽。
她要是敢做出这样的事情,整个关中就陷入了瘫痪。
但其他人可未必那么想。
现在晋王的意思,明显就是只想抓一个人交代,不想牵连那么多人。
你韦家是硬凑,过来捆绑,道德绑架我们。
是自己保不住了,还要拖别人一块儿死。
谁和你们是兄弟啊?我们各为其主,不认识。
西安府县衙主事杜鸿是想都没有想,立刻开口道:“臣听闻半月之前,徐总督曾审查过韦家的粮车,其中应该是有些蹊跷的。”
“如果关中叛贼有人勾结的话,韦家首当其冲,这些日子,他家的粮食运往何处,又有什么人需要如此巨量的粮草,臣下不好说。”
有关中杜氏的牵头,第一个‘背刺’,其他人也不再碍于面子,纷纷附议,顺势开始指责韦氏的嚣张跋扈,直接演变成了一个申讨大会。
韦孚听到这里,大概已经是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下场了,这差不多是大局已定。
没人愿意保他们。
韦氏是注定要在这里覆灭了。
到了这个时候,韦孚也不想掩饰什么了,他怒斥道:“你们这帮贱种,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,以为自己保住了自己的宗族吗?”
“从今往后,关中大族名存实亡了,我为诸位谋利,落得如此下场,还有谁会真心出力?”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政治上的同盟关系就不再复存。
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本身就是最不搭边的一句话,因为政治同盟决不可能牢不可破。
晋王让关中大族选出韦氏来替罪的那刻起,先前若隐若现的同盟关系就变成了人人自危的残存之秋。
谁都将不再值得信任。
而晋王显然不想让韦孚在这里狺狺狂吠下去,她将腰间的宝剑拔出,一剑封喉。
“过往之事,本王既往不咎,诸位都是大晟的肱股之臣,怎么会做出于国不利的事情呢?”
“关中的叛乱,本王还希望诸位鼎力相助呢。”晋王笑着说道。
正如韦孚所说。
晋王不可能杀光在场上的所有人,而晋王同样知道关中如此混乱,这些人自然也是推波助澜的一方。
可是,全部杀光的下场,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,这不是一个有效解决问题的手段。
死一族而引起关中大族互相之间的忌惮。
这些人自然会顾虑自己的把柄被人抓到而谨慎行事,晋王如此的敲打,实际上是收益最高的办法。
而这也不是说这些事情,她晋王就放下了。
有一种东西,叫做秋后算账。
看着眼前英气勃发,姿态挺拔,颇有雄主圣王仪态的晋王,陆成安心中有些吃惊。
在诸多亲王中,晋王绝对是变化最多,变化最快,成长最迅速的亲王。
虽然自身条件出色是一方面,但是这寻常人难以跟上的行动力才是晋王变化最大的绝对功臣。
从懵懵懂懂的尝试施政,再到明辨要理后的激昂气质,身上已经有了股永乐大帝的独特霸气。
而此刻。
晋王转过头来。
眼眸定在了陆成安的身上。
这一眼,如隔数十个春秋般的情深,犹如初见时的怦然心动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“想你了。”
“如果我在想着你的时候,你也在想着我,那便更好了。”
…..
…..
…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