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四章：朽木
时间，在虚无中流逝。
药师突然想起了很多事。
那段他还没有成为【药师】时的人生，曾经缔结过羁绊的存在，以及立下如此宏愿的初衷。
数百年的时光是如此漫长，却又如此短暂，他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上，背负着前人遗留的诅咒，只为了一个有些荒诞的执念，追逐那虚无缥缈的终点，哪怕飞蛾扑火，哪怕丧尽天良，也想尽了办法去触碰它。
他在追逐的道路上渐渐扭曲，变得偏执，疯狂却又纯粹，他忘了自己的初心，却又始终牢记着自己的初心，化作永不消散的怨灵。
药师或许会死，但药师永远不会消失。
他是第几个【药师】了呢？
不知道，但他同样记得自己另一份 「还未成为药师 」时的记忆，每个药师都是相同却不同的，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又出奇一致。
因为第一个，早已经消失的【他】，传递着足以压倒一切私欲的意志，那早已被掩埋在历史之中，却不知为何在此刻再度浮现的过往。
那是毫无私心，毫无欲望，纯粹而无暇的理念。
药是用来救人的，理当如此，药师正是为此而生。
但药为什么救不了人呢？
生命，为何要死去呢？
究竟要做多少次实验，更换多少具身体，才能抵达那个至高至圣的境界，与【她】相同的境界，制造出真正能够救人，救任何人的药？
人之力是如此渺小而可笑，在命运与生死的轮回面前，宛若蚍蜉撼树般无能为力。
于是，他在漫无尽头的道路上狂奔，追逐着看不见的身影和未来。
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或许，【药师】早已厌倦了吧。
否则他又怎会在明明得到那位灵女殿下警告的情况下，仍执意要进入镜谷深处？
对方口中 「真正的死亡 」 ，难道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恐吓吗？
负责突入镜谷内部，尝试与 「恩主 」达成联系的强者有很多，但最终能够真正抵达此处的似乎只有他，就连其他同为七天魔尊的【骨仙】，【雾隐】，【银猎】等人，看起来也都被强者拦在了外界。
灵隐仙岛早有准备，这点已经毋庸置疑，但为何唯独要放任他进入谷中？
药师不明白，但他不在意，除了那个最终的目标，他早就已经不会在意任何事情了。
当然，也包括那些所谓 「同伴 」的死活。
一个连自己生命都早已置之度外，只为求道的纯粹之人，又怎会将他人喜怒哀乐与生死看在眼中？
药师从来没有同伴，只不过是单纯的利益一致罢了。
他只身进入谷内……
然后……然后发生了什么？
哦，它想起来了。
在那座已然空荡的镜面般水晶空谷之中，借着妖邪首领【无眼】给予的宝物，他听见了来自世界之外的声音。
那并非意志，并非蛊惑，而是纯粹的律动。
祂在【呼吸】，但祂没有呼吸。
祂在【跃动】，但祂没有变化。
祂想要从沉眠中【醒来】，但祂没有【心】。
灵魂在那不可名状的律动中震颤，悲鸣，仅仅只是祂无意识中散发的涟漪，便已令天地倾覆，万物扭曲。
药师突然意识到了，所谓【毁灭】，所谓妖邪，只是祂无限轮廓中延伸而出的一条清浅支流，祂无法被理解，无法被超越，无法被击败，更无法被触及。
它意识到了，灵女先前所言的那个故事，究竟想告诉他什么。
祂是……祂是……
创世的【第八日】，轮回与循环之外的唯一，万物的终点。
「轰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」
无光无色的帷幕在崩解，它混沌而扭曲，却又前所未有浩瀚的意志于轰鸣中苏醒。
它发出了感慨，但那意志也化作虚无，无人得闻。
【啊……这就是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那个境界……】
绚烂而绝美的九尾之狐自天际降临，那纯银色，蕴含有无上神威的瑰丽之眸中，散射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憎恶。
威压铺天盖地而来，连空间本身的介质，都在这伟力下迸发出支离破碎之声。
毫无疑问，这是真正足以被称之为【仙隐】之上的力量，与当初其他【药师】曾在苍云山中所见那位少女一般的存在，原本在这般存在面前，他只能狼狈逃窜，或连逃离都无法做到地卑微死去，但如今……却又不同了。
【果然依附在现世的身躯上了吗……真恶心，这次又是怎样的概念？】
从九尾银狐充斥着厌恶与憎恨的神眸中，药师看见了它被倒映开来的模样。
那是足有百丈之高，与眼前神狐亦相差无几的庞然大物。
属于人的衣料早已消失，密布于体表每个角落的，是似鳞片又似角质，层层叠叠扭曲开来的皱褶，它的双手化作可以自由旋转和曲折的两根长枝，下身却已扎根于大地之中，如同汲取着世界养分的巨树，一轮弧光自后方冉冉升起，将异样的神性挥洒开来。
它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，意义。
这是终末的梦境之一，将世界送向永眠的朽木。
祂在沉眠中将力量赐予此身，以此践行终末的使命，为万物带来枯朽。
而……随着朽木的拔地，最先被剥夺生机之物，却是那散布在古灵域各地，足足上百之数的【药师】们。
它能感受到，与此地因果相连的彼处，所有身影在同一时间化作枯萎朽烂的果，腐为了一地尘泥。
那位灵女殿下并没有欺骗他。
药师得到了超越凡尘之上的梦寐以求之力，但最先死去的，正是【药师】。
即便如此……使命，必将得到践行。
它扬起身躯两侧的巨腕，大地之中无数狰狞亦纷纷破土而出，向空中的九尾巨狐缠绕而去！
【雕虫小技！】
巨狐九尾高扬，漫天璀璨银刃瞬间破空而出，化作雨幕坠落，将蔓眼朽枝摧折，斩裂，又直奔其本体而来！
「轰隆隆隆隆隆隆隆！！！！！」
木屑崩落，轰鸣震天，在神明的全力一击下，朽木本体近乎被摧垮小半之多，那些散落的躯体坠在地上，被血色之雨浸湿，宛若腐烂般沉没……
又生长出更多扭曲蜿蜒的枝与树！
【？！】
九尾狐毫不犹豫踏空飞扬而起，避开那些接踵向其袭来的新生之木，惊讶之下，却没有立刻再度回击。
祂可以很清晰地看见，那些被血雨浸润，又生长出枯朽异木的地面，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化作另一种腐烂干枯般色彩，仿佛那怪物无尽的生机与活力，却是以剥夺整片大地，与其中一切生命为代价般。
而最先受到神力攻击，被毁去三分之一体积的朽木本体，也同样在蠕动中再度复原，仿若毫发无伤。
这……便是为世界带来死亡的终极造物。
【不死的朽木】。
祂与它的战斗，才刚刚开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