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：神之箱庭
「呃……」
在阵阵宛若要将灵魂撕裂一般的刺痛中，妮缇拉再度苏醒过来。
刚刚醒转的大脑还有些混沌，但些微的茫然之后，她便瞪大双眼，瞬间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。
「别再这样了父王！停手吧！」
她猛地抬起头，看向密室桌前的那道诡异而高大的身影，又下意识想要挪动身躯，却惊讶发现自己正被几根从房顶伸出的坚韧触须缠绕着四肢，呈大字型吊挂在房间高处，不仅动弹不得，甚至连那本突然出现在身边的【真理之书】，都落在了对方手中。
「您不是这样的人！求求您，别再被蛊惑了！」
没有理会女儿的悲伤和愤怒，那已经失去绝大部分身体，完全由密集触须和诡异力量组合而成的鲛人，前明鲛族族长威利波尔 ·明鲛只是回过头来，勉强还算完整的脸部表情依旧平淡，他反问道。
「蛊惑，在你看来，我是被蛊惑了吗？明明已经从【真理之书】上得到了真相，你……却只是这样认为？」
「父王，我们其实没必要……」
威利波尔突然抬 「手 」 ，打断了明鲛少女急促的欲言又止，面露几分失望。
「妮缇拉，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，一众子嗣里，只有你继承了最多的那份血脉，也只有你有资格和能力做到这件事，本以为在得知真相后，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，呵，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……」
「难道你认为就这样得过且过，作为傀儡和被圈养的家畜，在这被狗屎邪神诅咒的箱庭中苟活下去，是曾经蒙受那般荣耀与恩赐的我等应做之事吗？你体内流淌着的那份高贵血脉，不会为这样背叛和耻辱而痛哭吗？」
「我问你，明鲛族究竟为何流泪！？」
威利波尔王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洪亮，一句比一句威严而掷地有声，似乎即便已经变成现在这般怪诞扭曲的模样，他作为王者的气度也依旧不曾减弱分毫。
公主殿下呆愣了片刻，又随即陷入许久的沉默之中。
似乎威利波尔王所说的话，的确对其带来了相当之大的触动，又或许只是对父亲的积威与教育中刻入骨髓的服从，令她一时甚至不敢出声否定罢了。
但最终，作为公主的责任感与独立价值观，仍敦促她给出了属于自己的回答。
「父王，我明白您的想法，也能理解您的意图，但……我们明鲛族作为领袖和统治者，享受那份生杀予夺的大权的同时，也肩负着守护族人和海民的责任不是吗？」
「族人们，翡翠海域的千百万生灵们因为信任而拥戴我们，是因为相信明鲛族能带领他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，可您现在要做的，却会将所有人推入深海的坟墓之中，这难道也是理所应当的正确之举吗？」
「面临困境，我们可以想法设法去解决，而不是玉石俱焚去做那种疯狂的，完全未知的自毁行为！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早已死去的神，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……」
「住口！你这是亵渎！」
威利波尔王厉声喝止少女，那本就蠕动着细密触须的脸上，此刻更因怒火染上了肉眼可见的诡异，深邃双眸中萦绕着晦暗之色，几乎宛若大海至深之处的阴霾一般。
「妮缇拉，本王对你真的很失望……」
「呵……天真又愚蠢的孩子，你以为本王，曾经的先人们没有尝试过，没有努力过？但结果呢？结果就是时至今日我们仍被困在这箱庭之中，甚至不敢让祂知道，身处此地的你我已经知晓了真相！」
「一千年，整整一千多年啊，这片海域在祂的阴影之下，在祂创造的箱庭中一次次重复着可悲的循环，在这被称作【幽灵海】的真正【翡翠海域】里，牺牲者的尸骸甚至已经填满了海床，将本该早已被淹没的群岛重新推出大海，让你我得见！」
「这就是大海的子民吗？像无知的蠢货那样，供奉膜拜着一个掠夺了正主的邪神，夜以继日送出本该祈祷平安的信仰，却不知道那由他们虔诚献上的一点一滴，最终会化作吞噬所有生灵的深渊巨口！」
「醒醒吧妮缇拉 ·明鲛！你，我，翡翠海域中的所有生灵，这片箱庭中的一切都早已失去了未来！都早已死去一次又一次！你所珍视的未来和责任，不过是终将葬送在祂腹中的食粮而已！」
「你，已经死了！！！」
「！？」
威利波尔王的怒吼犹如一道惊雷，瞬间贯穿了少女充斥着撕裂感的灵魂深处，那本不该被铭记，本不属于她的记忆，竟在此刻如潮水般奔涌而来，令她面色突兀变得苍白。
「我……已经死了？」
曾经的鲛人之王不禁嗤笑。
「想起来了？想起那些被大海遗弃在箱庭之外的记忆，本该不属于现在你我的过去了？」
「如今的你正在升华，因此那被闭锁的因果才会再度回归，这……也正是祂的赐予，那么重拾一切的现在，你还会觉得我们的未来拥有希望吗？」
「我……不，不！不要啊啊啊！！！」
根本无法回应父亲的斥问，少女原本清澈的海蓝色瞳孔此刻正剧烈颤抖着，那并非因为内心意志的动摇，而是在亲眼目睹，回忆起自身一次次 「死亡 」后，精神上受到的难以名状恐怖冲击。
记忆中第一次的死亡，发生在妮缇拉七岁那年。
当时的她才刚刚记事，刚刚可以在近侍陪伴下尝试着第一次亲身潜入海中，练习每位鲛人都必须熟练掌握的游泳技术。
然而，还不等她对大海感到新奇和向往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强烈暗涌便突然自深海中席卷开来，将所有人搅得四散而去。
凭借着明鲛族天生的水性，小公主好不容易独力从波涛惊澜的海中重新浮起，然而这样的韧性，却只是给她带来更加深邃的绝望。
她看到了那令其浑身颤栗，几乎无法用恐惧和惊骇形容的一幕。
那是比整座岛屿都更加伟岸，仿佛直入天际的巨大触须。
它自遥远的远方横扫开来，将整座【王庭】内岛和另外两座前后外岛同时劈为数块，四分五裂沉入大海之中，如同砸碎一颗脆弱的宝珠。
而后，更多恐怖的触须自四面八方涌来，其他几座幸存的外岛也随之步入后尘，破碎，哀鸣，沉入深海之中。
东海之珠，鲛人族引以为豪的家园，在短短几分钟内，便彻底覆灭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