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五章：踏阴阳而来
虽然搞不清原委，但亡魂也只能按照波文离去前的好心提醒，尽快转身，远离距河水仅有半步之遥的岸边，重新回到之前他与波文共坐之处，继续等待起来。
他不知道要等待什么，但除了等，其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这次的等待，却远比之前更加漫长。
灵魂的世界并无时间概念，可足够漫长的留滞，也足以磨灭万物与精神。
亡魂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彼岸花海中停坐了多久。
他只记得，自己已经看到了实在太多太多魂灵的逝去，它们自冥府天际如羽毛般飘落，坠入那雾霭遮蔽中的三途之河，淹没，消融。
无论平凡到随处可见的人与生灵，亦或形貌诡谲的异物，威风凌凌的巨兽，都逃不过被那长河洗净，化作尘埃的命运。
太多太多，太久太久，已经让剑客足以称得上坚韧的心也为之空明。
他不知道这是感悟，亦或单纯的麻木。
他不止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疲惫，想要闭上眼，就这么在花海中睡去，但波文离去之前的叮嘱却始终在亡魂心中回荡着，令他意识到，如果放弃，就真的一切都结束了。
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，要等待什么，但那些许留滞的不甘和渴望，却依旧努力支撑着这道已经摇摇欲坠的虚无灵魂。
他始终还记得，自己想要追寻的那份光芒，那在亡剑之冢内，伴随遮蔽天空的光之剑雨降临的绝美身姿，那是无关于肉身和性别，对崇高之物的纯粹渴望，若飞蛾扑火。
即使，那道光芒会将其灼伤，乃至于化作灰烬。
因此他等待，等待着虚无缥缈的未来。
等待……
等待……
等待……
于是，在视线都已经快要模糊，形体也已近乎于溃散的遥远之后……清脆悦耳，似乎与这冥府之地沉郁哀气迥异，宛若黑夜之中的明月，大海之上灯塔般的光芒 ———声音，在三途河畔响起。
「叮铃 ~」
一声铃响，仿若先前……久远之前所见【摆渡人】一般，蕴含着古老威严的意念，却又灵动般充斥着生的活力与美好，就连满地殷红如血的彼岸之海，也随着铃声而微微摇曳，绽放开饱满鲜艳的花瓣，欢呼雀跃。
有身影，远渡而来。
那是戴着白狐面具，头上有一对三角状尖尖耳朵的妙龄少女，她新雪般的发如长瀑披散而下，却在昏暗冥河上映出清晰倒影，红与白相间的繁复连身长裙，宛若翩然舞姿绝美的修饰。
她并未如【摆渡人】那般以渡梭而行，却若凭虚踏足于本该能淹没一切的三途河上，迈着轻盈而优雅的步子，缓缓自远方走来。
「叮铃 ~叮铃 ~」
银铃之声，再度于冥府间回荡。
如雾如霭的河水随着她的步伐，荡漾出波纹般华美的涟漪，温柔将少女托举，就连无时无刻不在落向冥府之内的无数游魂，也尽在此刻消失无踪。
「啊……啊啊……这是……」
将此番绝景尽收眼内，意识都已快要模糊的亡魂心中，却突兀涌现出了些许古谣。
那是他尚为孩童之时，在家乡中，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的遥远传承，却又无人得见真伪，似乎谱写着某段不可思议，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玄奇故事。
喃喃地，他下意识轻唱。
「世有冥，冥府之畔，三途彼岸……灵狐，灵狐自河上来……花开如血，目至远……狐……踏阴阳摇铃而行，渡魂去，世谓……灵狐巫女是也……」
「西有仙岛，灵隐于岛……灵狐巫女的传说……竟然都是真的……」
他笑着，仿佛感到了无限的畅快与满足，心念亦在此刻通达。
亡魂的意识，就此中止。
……
亡魂的意识，再度醒转。
「哇啊！」
他瞪大了眼，自皑皑白雪上一个激灵翻滚起身，惊疑不定般打量向四周。
「醒了醒了！真的醒了！」
眼前，灰色刘海遮掩着半只眼眸，跪坐在地上，视线与之齐平的少女发出了惊喜般轻呼，另一名容貌与之相似，只是刘海垂向右侧的少女，以及她们身后站着的……身披蓑衣，斗笠上已经积蓄不少雪花的中年男子，也或多或少露出了释然般笑意。
他们……是谁来着？
看着分外眼熟的容貌，亡魂皱着眉头回忆了许久，过于遥远的诸般记忆才终于渐渐浮上心头。
等等，这风雪，还有他们……
这里是……天之壁垒的山巅吗？
灰衣剑客低下头，看了眼挂在腰侧的七把长剑，以及左手腕处那枚碧绿色的扳指，心中随即涌现出了更多的诧异。
「我没死？」
「还好意思说呢！要不是曦小姐手下留情，你差点就真的死了知道吗！」
过去的记忆不断涌现出来，看到眼前名为【冥莲】的少女一脸后怕与愤怒，更多却还是担忧般的表情，本有些无所适从的青年，最终…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抬手揉揉对方的脑袋以示安慰。
「我昏迷多久了？这段时间一直是你们在这里照顾我吗？大家都出来了，商会的队伍是谁在管理？」
本以为能立刻得到回答，甚至做好了误掉正事的心理准备，但亡魂话音刚落，却发现其他三人都突然以分外古怪，或者说更加担忧的眼神看了过来。
最终，还是冥莲忍不住开口道。
「你这家伙，不会是刚刚摔下去的时候脑袋给砸坏了吧？从你被曦小姐击败到现在，也只有不过半分钟而已啊。」
「……？」
如银铃般清脆的少女之声，亦恰在此刻精准响起。
「可能是我方才所用的能力，让他看见了一些幻象吧，不必担心，休息片刻就能恢复了。」
闻言，亡魂连忙惊讶地转过头去，才发现那位戴着白狐面具的巫女小姐，正站在后方山巅平台的边缘，负手眺望着远处云端之上辽阔天际。北域袭来的寒风撩起她如雪般长发，飘逸而恬淡的优美身姿，仿若已超脱于尘世之外。
似感受到灰衣剑客投来的视线，白狐少女转身，面具下银蓝色的眸子与之在空中交汇，语气亦掀起一抹淡淡促狭。
「看来，我这一招终究还是被你接下了呢。」
「曦小姐……」
少女飒然挥袖，打断了亡魂的欲言又止。
「不必多说，个中诸事，你自己明白便好。来去不易，就先跟你的同伴们回去休息吧，待到时机合适，我自然会再去找你，这趟历练，也应够你消化很久了。」
「嗯……对了，那架飞行翼就按照约定交给你保管吧，可以使用，但不要弄坏了。」
「……」
呆愣了许久，又像是终于理解什么那般，灰衣剑客脸上渐渐浮现出恍悟之色，随即便是喜不自禁的感激。
他轻轻挥开同伴的搀扶，站起，面对着重新背过身去的白狐少女，恭恭敬敬行了三记大礼。
「多谢曦小姐赐予的无上机缘，亡魂终生不忘点拨之恩！」
「……去吧。」
「是！」
而后，四人便顺着已经开启的空间传送门，纷纷离去，回往了另一边的远征军营地。
直至雪峰之上只余少女一人身影后，白狐小姐才终于摘下脸上面具，露出其下的些许无奈与好奇之色。
「奇怪……所以这小子之前到底看见什么了啊？」
